
口述人:余静,女,1983年出生,安徽金寨人。2008—2015年就职于金寨县中医院信息科。2015年7月,选派到大湾村,先后担任大湾村第六批、第七批、第八批、第九批选派驻村干部,大湾村党总支第一书记、扶贫工作队队长。现任共青团十九届中央书记处书记(兼职),安徽省六安市金寨县花石乡党委政法委员、人武部部长,大湾村党总支第一书记。大湾村于2021年获“全国脱贫攻坚楷模”荣誉称号。
访谈组:赵心慧 王道勇 王晶 韩融
日期:2024年10月4日
地点:安徽省金寨县大湾村旅游服务中心会议室

将军县里的穷乡亲
我们金寨县位于安徽西部,在大别山深处,隔壁就是河南和湖北。金寨在全国很有名,因为我们是革命老区,是“红军摇篮、将军故乡”。在革命年代,金寨人是“最后一把米,拿去当军粮。最后一块布,拿去做军装。最后一个儿,送去上战场”。解放前,我们县28年红旗不倒,党在金寨发动了2次革命武装起义,先后形成12支红军队伍,有10万金寨儿女参军,其中开国将军中就有59位是我们金寨人,所以我们是中国工农红军第一县,全国第二大将军县。刚解放时,我们县被追认为革命烈士的就有1.1万人,占全省烈士总数的五分之一。红色基因是我们最明显的特征。
除了红色基因,我们县还有两个特征。一个是面积特别大,总面积有3900多平方公里,是安徽省面积最大的一个山区县、库区县。还有一个是移民多。我们靠近淮河,淮河以前水灾很多,毛主席就题词要求“一定要把淮河修好”。新中国成立后,为了修建水库根治水患,全县有10多万老百姓搬离家园。搬到哪里去呢?我们县虽然大,但世世代代下来,好地方都被占满了,老百姓又不愿意搬得太远,所以主要是安置到我们县的一些深山里。当时是计划经济,老百姓都种地,没有什么人外出打工流动,住在深山里,除了日子苦一点,也没有什么其他感觉。改革开放之后,上海、南京这些大城市发展起来了,县里交通方便的地方也跟着发展起来。住在山里的日子很苦的感觉逐渐地明显起来。我们县在2011年的时候被列入大别山集中连片特困地区县,全县大概200个山区村中有三分之一是贫困村。到2015年底,全县贫困人口还有8万多人。
我原来是在县中医院信息科工作,响应国家精准扶贫工作号召,我报名来驻村。从2015年7月到村里报到,一直到现在,有9年多的时间,我一直是大湾村第一书记。我们村是典型的山区村,平均海拔在800米以上,一直很穷,2014年全村贫困发生率是29%。村里有一句话叫“大湾好风景,出门就是岭,不是石头绊了脚,就是茅草割了颈”。因为在山里,出门就是山,村民大多住在山脚下,也有一些分散在大山上。经过多次合并,现在我们村有18个居民组,1032户,3665人。
我刚到村时,全村没有一条像样的道路,晴天一身灰,雨天一脚泥,就连亲戚也不愿意来走动。对村里年轻人来说,“逃”出去,是唯一的“活路”,所以不少人都在大城市里打工,一般是做建筑工,在工地上干,也有进厂做事的,好一点的就是在上海和杭州做油漆工,搞点装修。当时从上海回来一趟很不容易,先要坐绿皮火车到合肥,然后从合肥汽车站转坐长途汽车到县里,再转公交车,最后坐“三轮蹦子”到家,来回一趟要3天时间,“穷窝”难回。渐渐地,村里年轻人基本看不见了。人穷志短,当时大湾村的干群关系很紧张。我刚来时,上门去家访,我从前门进,人家就从后门躲着走了。
总书记来到了大湾村
我们村命运改变的转折点就是习近平总书记来村里看望贫困户。2016年4月24日上午,总书记从北京到了合肥,然后就坐车到金寨县。他先到的红军广场。那天下雨,他在雨中献了花篮,深深鞠躬,然后到县红军纪念堂瞻仰,随后就到了我们村。
我们村能被选为总书记的调研点,很幸运,我们只知道北京有大领导要来,至于是谁来,谁也不敢问。
4月24日下午,总书记到了大湾村。他一共走访了5户人家,先是去陈泽平家,然后是汪能保家,接着又去了汪达伟、汪达开、陈泽申三家。其中第一家陈泽平和最后一家陈泽申,是老哥俩,亲兄弟。我就着重讲一讲这兄弟俩的脱贫过程。一个原因是,这哥俩不是村里土生土长的,他们是因为修水库,移民过来的,来了已经有四五十年了。另外,他们两家情况还不一样,哥哥陈泽申家是因学致贫,弟弟陈泽平家是老两口,没有什么固定收入。
先到的是弟弟陈泽平家。当时陈泽平56岁,家里很困难,他儿子前些年出车祸去世了,可以想象,这个打击有多大,他老伴右手残疾,干活很受限制。陈泽平家当时光线昏暗,也比较乱,不是我们不想帮助整理一下,是上面领导说了不允许整理,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。在陈泽平家里,总书记说了不少话,了解得很详细,主要是问他们的生产生活情况。
总书记看到他家床边堆着十多个麻袋,就摸了摸袋子,问“袋子里装的是什么?”我就说装的是稻谷。总书记就问:“这间房子住人,还做仓库用啊?”陈泽平就回答说,家里倒是有地方堆,就是习惯了,觉得稻谷重要,放在床边放心。有2000斤,都是晒干了的。总书记就笑了。接着他看见房梁上挂着的一刀一刀的腊肉。我们这个地方的习惯,过年前会把自己家辛苦养了一年的猪给杀了,切成一刀一刀的,肉涂上盐,白天有太阳时就拿出来挂在外面晒,一晒要晒好几个月,想吃的时候就割一点。总书记就问:“是你自家养的猪吧?”陈泽平说:“是的,过年前杀的,卖了一半,留了一半自己吃。”总书记又问:“黑猪还是白猪?”陈泽平说:“是黑猪,我们大别山地区主要是黑猪,黑猪肉好吃。”总书记问:“喂的是熟食还是饲料?”陈泽平就说:“熟食,家里栽的红薯藤子就够它吃的。”总书记看见陈泽平床上的被罩是新的,垫单也是新的,他当时看了一下没有说话。我估计总书记心里在想,这家是贫困户,被子还蛮新的。其实这是陈泽平闺女过年时给他老两口买的,真不是我们临时换的。
总书记又一抬头,看见他家屋顶上拉了好几条电线,都是陈泽平自己拉的,他就笑着说:“这里拉的电线可有点乱啊,要注意安全。”随后看到他家桌上摆着一台老款的彩色电视机,带高压包的那种。总书记就问:“这个电视能收多少个台?清楚不清楚?”陈泽平就说:“有20多个台呢,很清楚。”总书记问:“你平时喜欢看哪个台?”陈泽平说是中央电视台13套,他边说边打开电视,出现的第一个台就是CCTV-13。总书记很高兴,微笑地点了点头。这个时候,我们就递上陈泽平的建档立卡贫困户基本情况调查表。总书记一边翻,一边念表格上的项目:“移民直补”“公益林补贴”“计生奖”“劳务收入”,一边向陈泽平了解搬迁的支出和补贴情况,还问他愿不愿意搬到山下去。陈泽平回答得很爽快:“党的这个政策好,我欢迎!”
第二户是汪能保家。汪能保夫妇俩当时已经60多岁。他家也很不幸,儿子很早就去世了,女儿嫁到外乡,老两口都有高血压,他们家是因病致贫。进了他家门,总书记紧紧握着汪能保的手说:“老汪,你好,我来看望你们!”汪能保很激动地说:“做梦都没想到您会到家里来,共产党政策好,给我们带来好多福分啊!”总书记拿过他家的扶贫手册,从第一页开始翻阅,了解情况。我们就跟总书记汇报,村里正在帮助汪能保办理慢性病鉴定,申报补助,还准备给他们家安装光伏设备,帮助种一些茶叶。总书记问汪能保,一年吃药要花多少钱,汪能保老婆说每年大约要3000多元。总书记就说,因病致贫、因残致贫问题时有发生,扶贫机制要进一步完善兜底措施,在医保、新农合方面给予更多扶持。
走出汪能保家,总书记又走访了汪达伟、汪达开、陈泽申家。我们就沿途向总书记介绍村里的茶园、鱼塘、小型光伏电站等扶贫项目。总书记问得很细,问了生产经营和成本收益等,还跟大家一起算了一下村里可能会在哪一年脱贫。
最后走访的陈泽申,是第一户陈泽平的哥哥。陈泽申中年丧子,全家只有他与小孙子相依为命。我想强调一下,我们村要说穷,也是穷,但基本的生存还是有保证的,这一点跟自然条件恶劣的地区还不太一样,这里毕竟山清水秀,离上海、南京、合肥都不算远。所以我们村的贫困户的穷,都有特殊的原因,比如总书记这次看的5户人家中,有3户人家都是因为儿子意外过世,家里没了强劳力,没有人去外地打工,手头就很紧。其中,最后一家陈泽申家是最苦的,儿子出事后,儿媳妇就改嫁了,后来他老伴也因病去世,只有爷孙俩相依为命。陈泽申老人怎么也想不明白,“怎么我的命这么苦?”当地的老话都说“穷挪门、富迁坟”。他找过风水先生来算,风水先生说他家门向不好,要改门向才能改命运。陈泽申很相信,马上把正门从南向改为东南向。可是改了之后,生活并没有什么转机。他一个人带着小孙子过日子很不容易,他说养羊,加上还有几亩田撑着一个家,2015年一年收入还不到3000元。总书记问陈泽申:“你有啥愿望?”陈泽申说:“希望2016年收入能翻一番。”后来他的这个愿望“超额”实现了。听说陈泽申的孙子在读高三,马上就要高考,总书记详细地问孩子的学习情况。他说,要做好教育扶贫,不能让孩子们输在起跑线上,教育跟不上世世代代落后,学一技之长才能有更好保障。
最后,总书记在陈泽申家门前的小院开了一个座谈会。陈泽申家你们也去看过,当时他家是独门独户,在村里一个相对比较高的位置。现在其他搬迁户的老宅基本推平了,集中建了搬迁区。他家老宅原样保存了下来,他和孙子搬到新楼里去住了,这个老宅现在就成为旅游打卡点。他家院子不大,当中摆着一张方桌,桌上放着一筛花生,旁边摆了一圈的椅子,他家只有两三把椅子,剩下的都是从周围邻居家借来的。
总书记在院子里坐下后对乡亲们说,我这次专门来看望大家。从北京坐了一个半小时飞机到合肥,又坐了一个半小时汽车到金寨,再用一个多小时进山,来到你们这里,就是要了解农村脱贫特别是革命老区扶贫的真实情况。他还说,在地方工作时,我一直抓老区建设,同老区很有感情。全面建成小康社会,一个不能少,特别是不能忘了老区。无论是革命战争年代,还是改革开放新时期,老区人民为党和国家作出了巨大贡献。老区人民对党无限忠诚、无比热爱。经过数十年发展,老区建设取得了很大成绩。但是,放在全国范围比较,还有不小差距。党中央高度重视老少边穷地区尤其是集中连片贫困地区的扶贫工作,要实施精准扶贫,确保2020年实现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目标是过硬的。
我也向总书记讲了自己参加扶贫的一些事,说到村里现在有建档立卡贫困户174户415人。总书记就问我:“像光伏扶贫这样的产业化扶贫措施,还有哪些?”我说:“还有茶叶、种植、养殖。”“这些措施是长期的吧?”我回答说:“是的。”总书记说,脱贫攻坚已经进入啃硬骨头、攻坚拔寨的冲刺阶段,叮嘱我们要“横下一条心来抓”,说到这句话时,他的语气明显加重。总书记的话让我感到肩头的担子沉甸甸的。我当场就向他保证:“大湾村一户不脱贫,我坚决不撤岗。”
“红”“绿”融合的新路子
总书记走后,我们村就谋划怎么搞好脱贫。我们村兼备红色资源和绿色资源。我们想,70多年前,大别山的千里苍翠守护了红色火种。今天,她也一定会用绿水青山慷慨馈赠我们。所以村里就下定决心,要走出一条“红”“绿”融合发展的路子。
先说说红色资源。我们全县有很多红军烈士墓地。去年清明节,我们乡村干部搞活动,到附近的红军烈士墓地,大家一起动手,给烈士墓边清理杂草。我们村革命旧址比较多,有六安六区十四乡苏维埃政府旧址、鄂豫皖边区党委机关驻地旧址、抗战时期干部培训班旧址等,董必武、李先念、叶挺等人都在我们村工作和生活过。我们就想一定要保护好、挖掘好这些红色资源。比如,十四乡苏维埃政府是1930年成立的,办公地点就在我们村的汪家祖宅。这个祖宅看着门脸不大,但里面是三进,始建于明代,现在的房子主要是清代的。你一进门就能看到大堂上挂着一个巨大匾额,上面写着“行端品卓”四个字,这四个字是清代嘉庆年间的。因为没有维护,时间长了,这个祖宅就成了危房。以前没人觉得这是一个宝贝,但我们想这是老祖宗留下的文化遗产,要精心守护好、利用好,于是就申报了国家文物保护专项经费。钱下来后,我们就对旧址进行了修复,是修旧如旧的。现在来旅游的人,在祖宅里坐坐走走,听听村民们的介绍,很有代入感、现场感,对我们的先人尤其是我们的革命前辈就有了切身感觉。
还有绿色资源。我们村里明确的发展思路是“山上种茶,家中迎客”。金寨县很有名,但我们县属于六安市,甚至有一些人会把“六安”读成了“liù安”,其实是读错了,要读“lù安”。但要说到“六安瓜片”,大家就熟悉了,因为它在历史上就是名茶。我们村种茶的年头很久了,但一直不成规模,很多小茶园没有人管理,荒废很多年。因为地处偏僻,村民以往只能眼巴巴等着茶贩子来收,如果没人来,那一天等于白干。当时我就想,我们为什么不能自己建个茶厂?自己种、自己收、自己炒、自己卖!经过走访,又做了不少劝说和宣传的工作,村里对1000亩老茶园进行了改造提升,又新建了1000多亩的标准化茶叶基地。县里跟徽商银行争取,银行很支持,贷到了1600万元的产业脱贫基金。用这笔钱建了一个占地4000多平方米的大湾茶厂,让一家龙头企业来管理,我们的茶园管理、茶叶采摘、炒制加工等环节都需要村里人干活。现在,大湾村已经有5000余亩茶园,不少村民在茶园打工,茶叶销售价格平均每斤45元,带动400多户茶农,每户增收3000元以上。
我们的目的是把红色资源和发展乡村旅游结合起来,让外来的游客能在我们村待上一天,吃一两顿饭,最好能住上几天,这样农家乐、民宿都发展起来了。我们村边有一个马鬃岭自然保护区,是一个国家级的自然保护区,每年来玩的人不少,这是一个优势。大湾大湾,你一听这个名字就知道我们村有水。我们村都是在大山脚下伴山而建,山脚下的这条河挺大,我们就依河搞了一个大湾漂流,整个漂流有5公里长。在山上玩之后,在我们这里吃点饭,看看红色景点,然后可以再玩点刺激的漂流。现在人尤其是年轻人很会玩,一到节假日,这个漂流是一票难求,经常有人给我打电话让我帮着订票。
2018年的时候,我们村出列,2020年全部户脱贫。现在,村里有64户人家开农家乐、农家小院和旅游民宿。2023年,村里一共接待了50多万名的游客,旅游综合收入有7000万元。村集体经济收入由2016年的不足10万元增加到2023年的240多万元,人均收入由2016年的7120元增长为2023年2.2万元。这个收入还是很可观的,我们村算是在“红”“绿”融合中尝到了甜头,周围的村比我们村情况稍差一点,但也都发展得挺好。脱贫以来,我们的网格员每个月到各家各户去走访核查,以便出现问题能及时得到解决。
“口袋”“脑袋”一起富
俗话说,人活一口气。这口气泄了,就是给再多钱,吃得再好,住得再好,都没有用。所以我想扶贫一定要重扶志,村里人要“口袋”“脑袋”一起富!2015年,我刚到大湾村时,儿子6岁,女儿不满6个月。这些年,我陪伴孩子们的时间屈指可数。要问想不想孩子?肯定想!我也是女人,一个母亲。看到别人家的孩子抱在怀里,我的孩子只能养在手机里,心里当然不是滋味。平时孩子要上学,每年“五一”“十一”期间,我们村来的游客很多,我不放心,也没法请假。人心都是肉长的,这些年我和工作队员以村为家,我们的付出,村里人都看在眼里,我和我同事的这股工作干劲对他们而言是一种无言的鼓励。
为了给村民鼓劲,我们建了一个“农民大舞台”。这个大舞台在村里最显眼的位置,离游客中心不远。2019年以来,这个舞台先后演出了我们自己创作的《农耕秀》等70多个文化节目,参演人员有600多人,其中95%都是我们本村的,有100多万人观看过。我们还在这个大舞台上,连续办了6届大湾“村晚”。每年只要有时间,我都上台主持。今年我们正在进行初步的准备,我主持,男主持选的是我们村的一个大学毕业生。因为“村晚”搞得早,在网上名气还可以,现在我们村是国家级“村晚”示范展示点。现在在网上搜,也能找到以前的一些视频。
我们还搞了一个“振风超市”评比。“振风超市”是村里的一个小超市,规模不大。但不同于一般的小卖部,因为村民在村里可以用积分直接兑换东西。我们搞了一个积分制,当月劳动增收多少,卫生评比是什么等级,在文明家庭评选中又是怎么样的,都记下来,搞得好的就给积分。每到月底,村民可以凭自己攒的积分,到小店兑换洗衣粉、肥皂等日常用品,一个积分算一块钱。
这些举措虽然很小,但是能提振乡风,能调动人。能到台上跳一跳,对村民来说是很重要的事,所以准备演出都很认真。在准备演出的过程中,大家要集中,要排练,经常交流,总比窝在家里发呆好吧?超市的这个积分最初也有人觉得无所谓。但是时间长了,谁的积分多,就显得越来越重要,大家想到的既是里子,是实惠,更是面子问题!这样讲吧,大舞台、小积分,一大一小,作用都不错,能给村民们提气,大家相互追赶,都不想落在别人后面。
请求“摘帽”和“捐款”
说了村里脱贫的大体情况。再回过头来说说具体的事,就是陈泽申、陈泽平这老兄弟俩的事。
刚才我说过了,哥哥陈泽申家里只有一老一小两个人,缺少劳力。为了帮助他脱贫,县、乡两级在2014年的时候就用互助资金帮他家安装了一个小型光伏电站,由他负责维护。2015年时这个光伏电站有3000元的收入,一半用于还款,另一半就是他家的收入了。几年后,还清了互助资金,所有的收入就都是他的了。村里搞“红”“绿”融合发展,陈泽申家有3亩多茶园进行了流转,当时每年有1600元的流转费。2016年底,村里的安置房建好了,他搬进了二层小楼,他的宅基地腾退后,有9万多元的补偿款。原来他就有库区移民补贴,这期间村里给了他扶贫专项补助。你算一算,这一年下来有多少收入?我们算的,2017年全年收入大概是3.3万元。有一天,陈泽申到村部找到我,很郑重地跟我说:“我得‘摘帽’!国家负担重,咱不能一直麻烦国家。”我们很感动。陈泽申老人后来一直靠自己的双手吃饭。他先是在茶厂找了一份工作,就是游客来了,带游客体验体验怎么采茶、怎么炒茶,每个月有2000元的收入。今年陈泽申老人74岁了,茶也炒不动了,他就跟村里申请,把他家腾退的老堂屋批为土特产商店,买卖河虾、河鱼、茶叶、笋干等土特产,自己当起了小老板。他孙子考上大学后,农商银行给办了助学贷款,帮助小孩完成了学业,现在孙子在合肥一家软件公司上班,每月有6000多元的收入。人到暮年,陈泽申跟2016年相比,却显得年轻了许多。他逢人就说,让我们过上好日子的不是风水迷信,是党的好政策,是自己的双手!
再说弟弟的事。弟弟陈泽平更是不甘落后于人。他有一个手艺,就是会搭架子,做架子工。我们村改造旧屋子,许多架子都是他参加搭建的,他也经常在附近村里给人搭架子。但架子工不是每天都有事可干,村里给他安排了一个生态护林员的公益岗,一年有一些固定的收入。他还搞副业,养了一头黑毛猪,地里种上天麻、茯苓、黄精,还常到村子周边的山上采野生猕猴桃、山核桃去卖。他以前喜欢喝酒,现在也不怎么喝了。他常说,咱可是向总书记拍过胸脯的,不能全靠国家,要自己努力早日脱贫!这些年下来,老陈家的生活条件也越来越好,现在每年都有三四万元的收入,老两口完全够用了。
2020年一过完年,新冠疫情在湖北蔓延,我们村隔壁就是湖北,村里人都很关心这个事,天天看电视新闻。当然不仅仅是因为疫情跟咱们自个儿有关,更是这些年下来,村里人都受惠于国家,对国家的事也就更加关注。我记不清楚具体时间了,大概是2020年3月份的一天,我正在村委会里跟其他人谈事情,突然陈泽平老人就远远地走过来,向我使劲地招手。我还挺困惑,老陈这是有什么事吗,这么神秘。我就朝他走了过去。他偷偷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大沓钱,都是新的,一张一张的。我吓了一跳,就问:“老陈,你怎么有这么多钱,要做什么?”陈泽平说:“我刚从银行里取出来的。”最近的银行营业厅离我们村部有10公里远,他又不会骑电动车。我就问:“你怎么去取的?”他笑了笑说:“走着来回的,不远。”接着他就说:“这钱一共是1万元,我要捐给湖北!这些天我晚上总睡不好觉,总觉得国家为我们做了这么多,我总得表示表示。我没有什么钱,你是知道的,只能捐1万元了。但是怎么捐,我不懂,你是书记,就是组织,我就交给你了。”说完就把钱塞到我手里,转头就走了。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,想追他,但他走得太快。回头我们村里干部商量过几次,觉得他是贫困户,刚脱贫,这个钱不能给他都捐了。我又去跟老陈谈了几次,他拿定主意了,坚持要捐。我们总觉得这事不合适。到最后,实在没有办法了,我就悄悄地跟他说,你捐这么多,村里其他人怎么办?他们如果跟你一样,捐多了,不会又让大家返贫了吧?那我怎么办?最后我们就各让一步,妥协了,定下他捐1000元。虽然钱不多,但是这是一个脱贫老人的一片心意。现在我每天在村里转,看到老陈,就打个招呼,聊聊天。看他每天还在忙碌着,我觉得我们国家真好,我们村的人也真好!
(《学习时报》2025年05月30日第03版)